华和方树人往右转上了愚园路，路是以前的百乐门，现在是新华书店。方树人不禁看向另一边，那里梅兰照相馆橱窗里，有一张顾北武的照片，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嗤之以鼻，后来每次看都笑的不行，现在想起来却有些酸楚。

“囡囡。”梅毓华突然问：“你记得东山老家的大妈妈伐？特别喜你，每次都要给你绣鞋——”

方树人回过神来：“嗯？记得呀。我们好像有七八年没回去了，她还年年给我们送棉鞋来，她怎么了？”

“她其实也是你爸的妻，第一个妻。”梅毓华笑了笑：“你爷爷很早就结了这门亲，你爸不愿意，才跑来上海开厂。”

“姆妈？！”方树人觉得自己的小世界好像裂开一条大，脚都不知怎么抬起来的。

梅毓华挽住她的手：“我认识你爸没几天，他就主动告诉我了。但旧社会和现在又不同，他回去提要登报离婚，没想到她竟然直接上吊了，幸亏救了来，说生是方家人，死是方家媳，名节要。”

方树人瞠目结。

“后来我和你爸爸在上海结婚，她还绣了鸳鸯被面让人送来。”梅毓华拍了拍女儿的胳膊：“你爷爷为了让她安心度日，就过继了一个孩给她，记在你爸爸名好给她养老送终。”

“树山哥哥？！”每年送棉鞋来，送米来，最难的那几年他像小偷一样摸上门来，把东西放在门敲了门就走，从来没断过。方树人有茫然：“可是姆妈你？”

“那时候很多名人都有这事，也算常见。加上我喜你爸爸，就很快就登报结婚了。”梅毓华笑了：“大概因为年轻吧，不会瞻前顾后，万岁嘛。报纸上天天都有好多登报离婚登报结婚的，社会风气鼓励打破父母之命的封建枷锁自由恋自由结婚。”

“囡囡，真的喜一个人，哪怕在一起只有几天几个月，也撑得住一辈的开心。”梅毓华柔声：“世虽然不同了，你也大了，不过姆妈还是希望你过得开心。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呀。”

方树人低沉默不语。开心怎么会是最重要的呢，安安稳稳太太平平过日脚才是最重要的。

愚园路上悬铃木的叶已经掌那么大，月树影婆娑，细碎的月华夹在在一团团的暗影中，静静地等着，不知会等来什么。

——

秋去冬来，冬尽回，又一个节悄声无息地过去了。三月份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撤销，转为农垦系统。不顾北武所料，兵团知青返城的传言很快尘埃落定。斯江满怀期望落了空，大哭了好几场。顾阿婆和陈阿娘吁短叹了好几回，又恢复了结伴买菜的日常，照旧骂儿惜女儿疼孙辈，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斯江。

斯江去机场给领导献了几次，表现优秀，很受少年老师的重视，顾北武却嗅了不同寻常的政治气息，故意晚到了两次，把这个光荣任务给卸了。电视台那边也忙得不行，每个星期天都要去排练，合唱之外，又有舞蹈学校的老师来选好苗。斯江被选上后练了半年，她虽然年龄小，胜在表自然灵动很富表现力，逐渐从合唱队的后排转到了集舞的前排。每逢节假日都有演任务，禹谷邨也没空再去了。每个月到居委会门往沙井打电话却是雷打不动的。

看陈斯南即将周岁生日，顾北武提前带斯江和顾阿婆一起去拍了照片，了两天功夫上，又在信里叮嘱：记得天天给斯南指着照片认一人，阿婆、阿舅、阿，简称三阿帮。斯江笑得不行，电话里事无细问东问西。

“照片收到了伐？我又了，姆妈你看得来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