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尽有辆车驶来。岐山地区产，多车，车很少见。就算偶有，也从没见过这样的。

但见前一匹缀苏红鞍赤鬃千里驹，后拉是雕翠漆木吊厢靛蓝锦帘车，蹄哒哒、车轧轧，晚霞如火、残如血。车停撩帘走一条金红留仙裙，裙摆旋如石榴开。那女窈窕婀娜、细步缓行、环佩叮咚……光闪闪金步摇、明灿灿彩宝环，碧簪螺髻，额饰妙朱双钿，玉容粉面秋眸——所见村人无不呆立当场，只觉前戏曲所中唱的那神仙妃！

这便是杨氏了。

滩村是个再小不过的地方，大多村人这辈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十几里外的岐山县城。像杨氏这样的女，以及她所代表的那个锦玉雕砌的世界，远远在他们的见识之外。

谁都知，若不是命实在太不好，她本不是这乡地方能留住的人。

在村里定居来之后，杨氏平日里居简，甚少在外面，更不与村民们往来。只在买田置屋、请人耕之时，才来过几回。至于她的，大家也知之甚少。只听说是从州城方向来的，先夫是位举人。

在赵国，律例举人已属正经官，有别于普通平百姓，有免徭役、免租税、见官不拜等一应特权。杨氏为举人遗孀，也能享这几分便利。

而当村里的里正乡约召集村人，询问谁家愿来替杨氏耕田地时，最先站来的便是凑闹的老黄。也因此，他们一就成为了整个滩村中与这对杨氏母女走得最近的人家。

不过相比平日大门不二门不迈的杨氏，杨氏的女儿宁和，相较她名气还要更大些，后来更是闻名整座岐山县城。杨氏自己不门，却叫宁和去。待人接，采买事宜，凡事都给这年纪轻轻的女娃去。

这哪儿像养女儿？倒像是当家小的养法。

村人们议论纷纷，大都认为很不妥当。但老黄却一直喜这女娃的。他擅分辨天时气候，平日也喜观人，一见宁和，便觉得她生来灵慧，日后定要有大造化。

而宁和本人，年纪虽小，行事却已早早颇有章法。言谈举止退得宜、不卑不亢，风仪聪慧别说寻常女儿，男儿亦不能及。见者无不称奇。

当然，这些虽然在村人们看来已经足够稀奇，却也不至于叫她名传全县。叫外都知有宁和母女的，是另一桩事——也是叫全滩村的村人们最为不解的事。

宁和那时不过总角之龄，扎双髻，生得清秀可，大家都知这是个女娃。但她的母亲杨氏，却一定要她读书，还几度想把宁和给送县里的私塾里去。

村人们完全无法理解：女娃读什么书？

那些个私塾也不肯收她，都说从没有收女弟的理。杨氏为此跑了好几趟县城，最终还是没成，就又带着宁和回来。大家都以为她放弃了，结果没想到三年后，杨氏再一次带着宁和去往县城，这一次更惊人，她要让宁和去县学读书！

县学，那是什么地方？

是一县之中最好的学府，是朝廷所置的官办之学。学中生员衣住行俱都由官府提供，名额极为有限，正式的廪膳生止有二十位，加上增广、附学之类，也不过三十上。本地读书人一旦得了县学，就可以说是从此前程似锦。

杨氏好歹是位举人夫人，她要求见，岐山县县学的教谕自然是要见的。然而听了她的要求，这教谕乃至几位训导当时都笑了，只觉得荒谬绝。

“女县学？从未有之，不可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