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娘，我站在屋里嘞。”

“侬覅昏了，侬就是钻在被窝里，雷公照劈不误的啊好呀。”

周兰芝莞尔一笑，瞥了一床铺，他把自己捂得严实，唯独落了一只脚没遮全，同床共枕了小半辈，她倒是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脚——黄黑的脚背，宽扁的脚趾，趾两侧藏着污垢，指甲壳又又厚，化成一柄柄刀刃攻击着她，她受了刺激，捂着嘴冲到厕所里一阵呕吐，吐一池残碎的指甲壳。她扬起脸来，惊恐地望着镜里的女人，质问：“侬是撒宁？”

镜里的女人也惊恐地指着她问：“侬是撒宁？”

她对她说：“周兰芝，多年不见，侬怎么变得这样又老又丑了？”

她也说：“周兰芝，多年不见，侬怎么变得这样又老又丑了？”

她勾着拧开龙洗脸，一捧清一捧泪，再昂起来，脂粉全无，脸颊的雀斑像一颗颗金黄的麦穗。

灯泡坏了，忽明忽灭，麦穗也跟着忽亮忽暗，暗了也就淡了，是要见光的，天光不够还要借助灯光；丑则是要往暗的地方藏一藏的，天要黑，灯要暗，要半眯着，朦胧之中也就混过去了。

八卦的小护士忍不住跑去楼上找朱丹，声并茂地跟她讲说，医院来了一个疑似是她母亲的女人，呆在六号病闹了一阵，闹到要离婚，现在看样是要走了。

朱丹正了酒灯煮针，预备给顾越珒注一剂02g胃宁，她虽苦学一夜，但手生得很，见状立一副为难的表望向顾越珒。

顾越珒伸手臂摊在桌上，：“一百块。”

护士挖了挖耳朵，难以置信：“顾先生，你看我行不？我技术很好的。要不咱们老熟人打个折，五十？”

顾越珒缩回手，淡淡：“不用，我和你不熟。”又对朱丹：“酒炉先灭了，回来再煮，我看会报纸，希望这次不要让我等太久。”

朱丹蹬蹬蹬一路小跑楼，悄悄地探了一六号病房，找来找去，不见周兰芝的影，顿失落。

王的孙女恰巧来扔橘，见到她鬼鬼祟祟的不免盯着看。瞧她得与方才闹离婚的太太神似，走上去问：“你是不是找人？”

朱丹。

“她去厕所有一会儿了，不知走了没。”

朱丹了谢。

“她很勇敢，这世，有几个女人敢跟丈夫离婚！”

朱丹茫然地走到厕所门，门开了，周兰芝走了来，用手帕着手，额前的发丝了，一绺一绺贴在耳鬓。

“姆妈。”

“姆妈。”

周兰芝一怔，沉默了一会儿，：“侬两天么得回家，去哪儿了，有地方住没？”

她说完意识地从包里取纸烟衔着，火柴一划，蓦地想起医院禁烟，立灭，迫切地了两冷烟解馋。

朱丹：“我暂时住在医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