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

八月十五一过，天气开始转凉，庄稼渐次成熟，老谷的有所好转，但所有的活还靠豆，地里的，家里的，她像驴，没日没夜地活！活！活！只有不停地活，她的负罪才会有所消失，心才会平静一些，她的痛苦才能有所减轻。她在谷家犯了弥天大罪，只有折磨自己，才能消弥她的罪孽。

收完秋，藏好粮，冬天到了。一场大雪把黄土地遮了个严严实实，大地银装素裹的一片，别的婆姨都在猫冬，豆不能，她得得挑，得打柴，更要命的是，她得着刺骨的寒风，去山上放羊，西北风呜哇呜哇地吼着，羊儿在雪地里寻觅着荒草，豆也得踏着没过鞋面的积雪，亦步亦趋，跟在羊的后面，照看着羊群，吆喝着羊儿，即便是在这荒山野岭，她也不敢有半偷懒，仿佛老谷的那双睛，时刻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。家里一切的营生，都得经她手过。她是碾里的驴，让老谷吆喝着，不停地转动。

年三十这天，了一场小雪，俗话说，瑞雪兆丰年，庄人看着飘飘洒洒的雪，多少有欣喜，期盼老天爷开，明年也许风调雨顺，是个丰收年呢。豆不只是期盼丰收，她期盼的还有她的小丈夫谷茬能突然现在她的面前，期盼着她能早日解脱这份痛苦。

一转，冬过去了，年来了，以前盼过年，今年怕过年，今年经历的可怕的事太多了。给公公好早饭，豆就张罗着贴对，今年死了婆婆，对得贴黄的，明年是绿的，到了后年，第三年了，才能贴红的。

门有，豆够不着，她搬了块石垫脚，被老谷看到了，骂了她一声。豆慌失失地要来，把石搬回原位。一扭，院里来一个兵，一制服穿的直刚，来人笑嘻嘻地看着豆，把豆惊了一冷汗，日本人来了！这是她的第一反应。豆神经质地扔掉手中的糨糊碗，＂嗷＂一声锐叫，踩翻了脚的石，不顾一切地往外跑，疯了一样，一边逃跑，一边嘴里还嚎似的，哞哞叫唤，鬼来了！日本鬼来了！叫声响彻了小小的谷地的上空，引起了一阵飞狗，引得乡亲们惶惶不安，都准备着逃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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豆跑去老远，到了一个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，后面并没有传来异样的声音，她回过来再看，村里安安静静的，和狗们都安静来，村里家家的烟囱上升起了祥和的炊烟，不像鬼捣的样。她才定神来，仔细观察，原是自己心虚，看错人了，不是鬼村。

可是，兵荒的年代，哪里就能睡上个安稳觉呢？粮收了得往山里藏，辛辛苦苦一年整，就这么收成，国军要来征粮，鬼要来抢粮，惦记着粮的人多着呢，这粮，跟庄人家的命一样重要，不藏好了，怕是到年三十也吃不上顿饱饭。

收秋完了，粮了库，人还不能消停，家里的牲还得喂养，豆每无有不完的营生，她只有每天把自己累的半死，晚上才能睡得着觉。

豆忐忑不安，返回家中，错事的娃娃一样，准备着挨老谷的训斥。她看到炕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当兵人，就是刚才那个＂日本人＂。这是老谷的外甥，在国军当差，过年回来探望父母，听说舅舅家一年遭遇了这么些不幸，过来看望一。豆虚惊一场，低眉顺地张罗着端茶倒。

豆捞好年捞饭，供在家神前面，上了一炷香，许了自己的愿，就贴对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