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若愚：“太史公忍辱负重，隐忍以就功名，为史公一生之心。我每次读屈原贾生列传，也能懂得太史公实乃是“借他二人生平，作我一片泪。”

方维叹了气：“金圣叹这几句，委实说的好。只是太史公也是受过刑的，你却为何不骂他？”

程若愚急：“这怎么能比？太史公原是士大夫，只是草创未就，会遭此祸，惜其不成，以就极刑而无迹。”

方维笑：“我是极佩服太史公其人的。他自己也说，其次毁肌肤、断肢受辱，最腐刑极矣。传曰“刑不上大夫。”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厉也。以程大人的见，士大夫若是受了腐刑，自然是极大的侮辱。那我等受了此刑，却是卖求荣，无耻贱的阉狗，你说是不是？”

程若愚看着他，一时语，方维慢慢说：“上次在狱中，听程大人陈，说到渔民被苛捐杂税所累，竟至全家自尽，说着说着，便哽咽泪。我以为程大人为人纯善，仁心博，心系万民，有古君之风。”

他低声：“程大人有所不知，净之术，原是极为痛苦危险之事，中途丧命的男童，十有三四。因此需要跟刀儿手签了生死状，才能行事。如今京城之中，父母将儿自行阉割，意图者，竟有三四万人之多，朝廷无法，便将他们编了净军，充了海，勉度残生。若百姓能饱腹不饿，又何来这样灭绝人的人间惨事。我敢问大人，这些人，算不算你中生民涂炭的生民。论语有云，唯仁者，能人，能恶人。大人的恶，只别用错了人上。”

相劝

程若愚听了这话, 一时也说不什么，半晌叹了气，低：“方公公, 是我狭隘了, 妄言，多有得罪，你不要介意。”又看向方维, “只是我所见过的宦官，多是外派的税使、监督, 无不盘剥摊派、取豪夺、以权谋私、索要贿赂, 极尽搜刮之能事。地方百姓提起来, 也多是切齿痛恨。”

方维：“程大人，你说的这些，也是实，无须讳言。京中派驻各地方的监盐、监矿太监，多在定人选时, 就已经明码标价了。谋取一个职位，少说也要费数万两乃至数十万两之多。这些人到了地方上，为了收回本钱, 自然是将地都要刮三分。”

程若愚愕然地看着他, 神中全是惊骇，“原来如此。”

方维笑：“宦官向上攀爬, 多是钱财开路, 所以贪钱的把戏额外多些, 这些我心里自是明白的。只是京中的宦官, 连带净军和海，约有七八万人。各地方王府里, 也有供差役使唤的宦官，总数也有一两万人。程大人，你能在地方上见到的税使、监督太监，已是数万人之上，琉璃塔的人了。大多数宦官仍是些洒扫、修筑、搬运、倒夜香等等苦役，一生不得离京，无非扛活糊，了此残生罢了。”

程若愚打量着他，叹了气：“我原以为宦官皆是阿谀奉承、溜须拍的小人，原来也有像方公公这样读书明理的人。”

方维转看了他一，淡淡地：“书我是读过些，明理倒是未必。况且我讲的理，也是我们中官的理。”顿了一顿，又微笑：“各大珰门前，苟于取以速利禄，疽舐痔无所不为者，也多的是读书人呢，不然又何来阉党一词。”

程若愚摇摇：“世风日，人心不古，攀附大珰的官员，我也见过，尽是势利无耻之徒，利熏心之辈。我等是读圣贤书的，以孔孟之安立命，又怎能像他们一样，附势趋权，俯献媚。”

方维笑了一声，摇摇，“程大人，你不必向我表明心迹。你的一傲骨，我已是见识过了。你也放心，我此次前来，也没有想招揽拉拢你的意思。”

程若愚转过来，也有些赧然，“我自幼读书立志，便是要学于少保的，粉碎骨浑不怕，要留清白在人间。”

方维笑：“好一个要留清白在人间。程大人，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的这北镇抚司监狱吗？”

程若愚：“我因为民请命，被权宦参了一本。”

方维：“上次程大人在狱中向督公陈，前事我已尽知。程大人心系百姓疾苦，拳拳民之，我亦十分欣赏。”

程若愚低声：“方公公是明大义之人，既然知中官外派，为祸乡里，有损圣上清誉，为何不将此事上达天听，禁绝此事？”

方维愣了一，忽然笑了，摇摇：“程大人，你也曾将江县的实报给你的上司常州知府，为何他既不上奏，也不回复？”

程若愚叹了气：“他原比我圆，知里的人是得罪不起的。”

方维低声：“程大人，我有些愚见，也说给你听。不信的话，便当作耳旁风也无妨。你江县令，繁杂事务自不待言。要建工事抵御倭寇，要筹措军需，修桥补路，又要忙些采办征粮应付上差，岂不知样样是个钱字。小到一个江县，大到国计民生，也无非是从这钱上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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