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阿婆乐了：“他告诉你的？咧，他。吃带的是我三哥家的老二，就是你扬州的七表舅，那几年自然灾害，树草都吃光了，实在没得东西吃，他听人说吃了拉不来，能一个月不饿，就啃了那么一截去，差死了。”

这个“新闻”斯江第一次听说，瞪圆了，啊了好几声才冒一句：“这个表舅有戆哦。”

“本来就是个戆徒，他运气不好，生来发烧，脑烧坏掉，要不是个带把的，你三舅公老早把他淹死在桶里了，后来也没用，家里实在没东西吃，整个人得跟了气似的，婚都没结就病死了。白养了二十几年。”

斯江圈红了：“啊呀，他姆妈要哭死了哦。”

“怎么不哭呢，自己生自己养的。她生了十一个，活了八个，已经很好了。”

“十一个！？”斯江惊叹。

“乡人，除了田就是生霞（孩），还能什么？你的九表姨是生在玉米田里的，她妈妈拿镰刀割掉脐带，脱褂一包，割完一排玉米杆才抱着回家的，所以小名就叫玉米。还有你十一表舅，笑死个人，他家妈妈坐桶，噗通一声把他给生来了，掉在桶里，还好捞得快，哈哈哈哈。”顾阿婆笑得泪都来了。

斯江很疑惑：“这个表舅小名叫桶伐？”

“当然不是，叫狗。”顾阿婆把斯江搂怀里了好几哈哈大笑起来：“狗吃屎的嘛。”

阁楼上的顾北武侧耳听着楼祖孙俩东一榔西一地讲闲话，母亲朗的大笑和喋喋不休的叙述，好像只有斯江陪着她的时候才会有。突然他有明白，为什么母亲这两年又开始揣着烈属证提着篮去凯歌糕房（凯司令）门卖白兰了。居委没少拿这个事来说服他去上班，他一直以为母亲是为了挣钱，两串白兰才卖一分钱，电车也不舍得乘，一双小脚从这里走到南京路要大走半个钟。他说了无数次家里不缺那几分钱，给她一把大团结，她却不吭声，把钱藏好了照旧天天早晚归，跟上班似的。

顾北武翻了个，里的那慢慢消退去，在暗夜里凝成一霜，晶莹透亮。隔人家的收音机开始播《国际歌》：“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，也不靠神仙皇帝！要创造人类的幸福，全靠我们自己！……”

——

日过得飞快，儿童节过了没几天，黄梅天到了。等七月份了梅，大太一挂，家家忙着晒被，台风一刮，家家又忙着往外舀。公共厕所还没到中午就臭得要命，苍蝇一簇堆，老虎灶前泡开的人都少了许多。天一，人火气也大，早上抢龙刷牙洗脸，急着上班的人哇啦哇啦吵相骂，夜里抢地盘摆躺椅和吃饭台，老老太也哇啦哇啦吵相骂。这吵相骂当然也只限于因为平常关系不大好的人家，也都控制在绝对不会产生肢冲突的程度。

像陈阿娘李康阿姨住在一个门里几十年，早就磨合了厚的革命友谊。龙的每分钟，弹格路的每一块石，都在三家人的默契得到了充分合理的使用。

陈斯江喜夏天又不喜夏天，喜是因为康定路的国棉二十厂了黄梅天就开始自制冰，供应周边居民。阿娘每天给她一分钱，吃好早饭就让她抱上瓶跟着大队去打冰。

不喜呢，是因为大队真的是大队。每逢寒暑假，陈家的三个金孙就屈尊光临“陈阿娘托儿所”。斯江只能让阁楼，在阿爷阿娘的床边打地铺，陈阿爷打呼噜震天响，不打呼噜时就探吐痰，他是绝对不会拿起痰盂罐的，嫌脏，咳两声噗一飞去，很有他年轻时投篮的派，但准是不保证的。痰盂罐要么靠着斯江的，要么贴着斯江的脚，总之朝哪睡都十分危险。阿娘呢半夜要起来上桶，桶在床后，一个迷瞪，她就踩到踢到斯江，所以也危险十分。

斯江去年夏天偷偷跟外婆说想住到顾家。顾北武上门接人。陈阿爷眉皱得能夹死苍蝇：“顾老四，你去问你夫，他生的姑娘，要是改姓顾，你上接走。”陈阿娘气得满脸通红：“这是什么说法？阿拉格孙女，哪能要去外家住！斯江，阿娘待侬勿好啊！侬格小鬼！”

顾北武收拾氓动手就行，对付居委动嘴也不费力，唯独对着陈阿爷陈阿娘没脾气，悻悻然回家后顾阿婆倒是嘀咕真相：“老陈家是怕你夫每个月的二十块要落到我家袋里呢。”

今年恰逢斯江的三婶钱桂华又怀了，害喜严重没人照顾，也住了过来。陈家一回到十年前，十一个平方米的房间加四个平方米的阁楼，老中小三代七人挤成一团。就这样在万街，人均住房面积还是名列前茅的。人一多事就也多。不久陈家就了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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