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地吐一气， 她是受着和平年代的教育大的，原本只想安稳度日。可既然这世浇漓， 这人心刻毒，那她亦不畏惧同他们斗上一场。反正退路已无，横竖都是全家一死， 她为什么不脆赌一场。一朝赢了， 就是贵极人臣， 阖家荣泰，即便输了，好歹曾经真切活过，亦不枉在五百年前走一遭。

朱厚照被她的目光看得极为不适，正要发作时，就见她猛然坐回原位，拿起一盘心，就开始把心当七巧板堆起来玩。他都被气乐了：“装傻可不能逃过一劫。”

月池也不抬地问他：“您看过《孟节文》吗？”

她之所以有此一问，自有缘由。洪武爷朱元璋一日读《孟》时拍案大怒，：“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！”盖因《孟》中现了大量引人不臣的语句，如：“　齐宣王问曰：“臣弑其君，可乎？”孟对曰：‘贼仁者谓之‘贼’，贼义者谓之‘残’。残贼之人谓之‘一夫’。闻诛一夫纣也，未闻弑君也。’”等。

之后，他就令罢免孟享孔庙。在当时刑尚书钱唐冒死闯谏后，他虽恢复了孟的享，却砍掉了孟原文中的八十五章，命天读书人改读他改造过的《孟节文》。可在永乐爷继位之后，他就采纳了士人孙芝的建议，恢复了《孟》的全貌。而《孟节文》自诞生到废止，才堪堪过了十七年。

朱厚照当然知这一旧事，可他不解月池的意图。月池望着面前金字塔型的心，悠悠：“当年被裁掉语句中就有一句是——‘君之视臣如手足，则臣视君如腹心；君之视臣如犬，则臣视君如国人；君之视臣如土芥，则臣视君如寇雠。’”

这话的意思简单明了——君主如何对待臣，臣就会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他。礼贤士者，自然得到臣全心效忠，而视臣如草芥者，便会被臣视为仇敌。读书不多的朱元璋都能一明白，朱厚照也不会例外。他眉皱，月池问他：“您觉得，当年之事，是太祖谋远虑，还是太宗拨反正。换句话说，您觉得，删去《孟》的原文，真能除却臣民心中的悖逆之意吗？”

朱厚照心知肚明，若真能轻易除去，他也不至于被文官压制到今日这个地步。他冷笑：“你心有悖逆又如何，难不成又想拿鱼死网破来威胁孤？”

月池叹：“臣只是一江南庶民，不值一提。可您要明白，这句话的真正义。太祖善打天，却不善治天。在理《孟》一书上，他混淆了因果，天人并非是听了孟之言才脑生反骨，孟只是在描述君臣之间已存多年的相之罢了。您不会真以为，大家对您忠心不二，是因您负天命吧？”

朱厚照哼了一声：“你以为孤看不清那些貌岸然之辈吗，他们之所以顺从，盖因孤能为他们带来官厚禄。”

月池轻笑：“您的确看透了文人上庸俗的分，可您没看清他们上尚之。朝中亦有许多有理想之人，比如李阁老，比如刘阁老，他们孜孜以求的，是儒家千年来的梦想——修齐家治国平天。而在儒家的政治蓝图中，不可缺少的是一个圣君，这才是他们对您忠心耿耿，又诸多要求的原因。换句话说，只有当您是圣君，能够实现他们的理想时，他们才会服从您。如果您与他们的想法相背离……”

朱厚照打断：“他们还敢造反不成？”

月池：“刚开始应该不会直接走到那一步，但是他们可以拒不执行，可以奉违，可以糊您。没错，您是有东厂，有锦衣卫，但这些无法监控到天每一个。而东厂、锦衣卫亦有自己的小心思。更多时候，您就只能在臣编造的幻象中活，以为自己的权力可以主宰天，可实际上它本连紫禁城都没，或者即便了，在离开您之后也大打折扣，甚至完全变了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