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‘悯圣’……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什么？”

海唑声大响，仿佛数万洪钟被同时敲响，回声重重迭迭。方惊愚只隐隐听见他说话，却听不清。可即便如此，心里却无由地一，忙捉着他臂膀问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
楚狂言又止。在镇海门前，他曾与琅玕卫打过照面，那时琅玕卫叫他“悯圣”，还自称作他爹……方家小院里，方惊愚供奉的灵位上写着“先兄方悯圣”……楚狂不能再细想，一阵剧烈的痛仿佛斧，劈破他的脑壳。忽然间，他短促地一声，阖上，脸惨白。

方惊愚见楚狂面不好，也不敢再追问，只当方才是听错。楚狂猛地攥他的手，汗如雨。他被攥得生疼，也不敢撒手。两人的像糊了一层糨，在翻覆的黑暗里静静地贴着，谁都再不作多想。

海吼持续了二三日，方才停歇。不知过了许久，船外虽仍着潇潇冷雨，然而却比先前宁静许多，众人方才敢舱门。了门后他们大吃一惊，只见此船竟似老了数十年一般，船帆烂着，桅杆险些折断。“骡”见他们舱门，赶忙快步而来，为他们备了襏襫，教他们披在上。

方惊愚不由得暗暗心惊，“骡”所言，他们方才遭受的颠簸尚轻。待风海改向，后来瀛洲的船队将受更可怖的风暴冲击，也难怪“骡”信誓旦旦玉卫近期不会追及他们。

天穹满布铅灰的厚云，其中轰雷飘电，仿佛永不会绝。溟海浩无边，雨线连天接地，海漆黑，穹也晦暗，好似连成一片，有天之将倾的况味。方惊愚首次见这廓大景，一时心惊。遥眺远方，却见无数浮船圈圈层层，犹如众星拱月，簇住青玉膏山。由于天乌云不散，每一条游船皆着灯火，无数灯盏掎裳连袂一般，汇作一片光明，好似一丛大篝火。

“骡”指着那景，：“诸位请看，这便是‘瀛洲’。”

瀛洲终年落雨，被海吼、颰风环绕，仿佛永无响晴之日。此时方惊愚同船上兵丁打了招呼，与众人一齐了快船，才发觉在此袯襫乃是不可或缺之。这儿的夜比蓬莱的更沉、厚，难以拨散，全赖浮船上的风灯照明。浮船上刷了防桐油，但外圈的民无钱填抹油泥，所造的蓬船多被海浸烂，散一霉味，如凋瘵老者。各船之间有大的铁索相连，有舆隶在喊号，将牵船的铁索的一端拉起，接到另一铁索上。

众人披着蓑衣，走过铁索相连的浮船，只觉上经雨一打，甚是冰冷。便是在这样的冰雨里，竟也有不少民、饿殍伏在潢潦中，任雨打遍周，仿佛无知无觉。

“骡”向众人轻声：“虽在蓬莱之外，但这瀛洲绝不是片世外桃源。诸位看到的这些人，皆是在蓬莱无容的‘走’。”

郑得利也小声问：“我听闻这里是私跨天关后被捉住的‘走’的去。这些舆隶比在蓬莱里过得更凄惨，是么？”

“不错。这里便似监牢，是有罪之人的容。居于此的，除却时而来寻问柳的显贵外，九成皆是舆隶、等人。诸位请看这些‘走’上的印。”“骡”说着，暗暗向他们使，于是他们才知在瀛洲，连臧获也是分门别类的。军丁的刺鷞鸠纹，农的烙沈纹，行商的是鸟纹，至于最低贱的一类——

“骡”悄悄指向浮船上趴伏的一人，齿落发蓬，竟被别的舆隶用铁链牵着，不住踢打嘲，卑葸地跪地爬行。

“那便是最等的舆隶，上刺犬纹，命贱如蓬草。在瀛洲有此印之人，便意味着旁人可对他为所为，打也好、砍他肢躯颅也罢，也无人会束。”

那烙犬纹的舆隶连连哀叫，小椒方想冲上去救他，却被“骡”拦，低声：“莫要打草惊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