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曾无意撞见过他惩戒犯错仆役的一幕，虽然他一贯善于察言观，在察觉到她不兴之后便赦免了那人，但他还是隐隐觉到两人之间的疏离。

师父教导他，“天地不仁，以万为刍狗；圣人不仁，以百姓为刍狗”，意为天地公平，众生平等。

他却不解。

天上云月为何要与地尘泥平起平坐？

他们降生在世族之家，钟鼓馔玉，锦衣华服，生来凌驾于庶人寒门之上，他不会毫无缘由的掠夺他们的命，但也不意味着他会宽纵他们的过错。

这本就是这个世赋予他们的权力。

可他知，师父不喜，琉玉也不喜，所以他从不在他们面前表现这一面。

若遇天灾，他捐钱捐，若路见稚童乞讨，他也会视况领回家中些杂事，这些对他不过举手之劳。

但琉玉与他仍然隔着一层他看不见的隔阂。

她站在朋友与侣的那条界限上，一步也不肯向他靠近。

九方彰华漠然看着不远那对份殊异的侣。

他不觉羡慕，只觉荒谬。

琉玉绝不可能与那个妖鬼这般亲昵。

即便她对妖鬼和平民都有恻隐之心，但那不过是居临的心善而已，她喜好丽，天生尊贵，又怎会允许那些低贱之脏自己奢丽的华服？

她与他才是同路人。

待九方氏愈发盛，再不必畏惧妖鬼城那一端的势力之后，她迟早还是会回到仙都玉京，重新回到属于她的世界。

隔着朦胧夜雾，洛之畔芦似雪，墨麟捕捉到了他底那片独属于世族的淡漠轻慢。

这样的神，他生来已经见过无数次。

他知这是为什么，他早已习惯。

只是当他垂眸对上琉玉的眸时，腔中却有一冰冷的火焰灼烧。

他可以忍受这样的轻慢鄙夷，却无法忍受琉玉与他同样承受这样的目光。

他必须更。

才能不让自己，成为世人轻视她的一个理由。

虚落在她肩的手臂收拢几分。

从榴树经过时，九方彰华温声：

“九方家有医师随行，若有需要，彰现在就去唤医师前来。”

墨麟没有说话。

但琉玉确信，他就是现在只剩一气，也不会想让九方家的医师来给他治病。

“不必劳烦。”搀扶着墨麟的琉玉，“即墨氏自有医师，我来之前就已让人备好药。”

九方彰华这才意识到，她今夜现在这里，不是为了与他闲话，而是亲自来接这个妖鬼。

如今平民百姓之间，其实偶有人族与妖鬼通婚者。

不过数量少之又少，更何况她这样的世族份，即墨瑰边的这个妖鬼，不少世族都猜测是她是看上了此人的悍实力。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九方彰华也没有求，又：

“今日龙兑城外，林郎力良多，申屠氏东，宴请即墨氏诸位，也是妖鬼城一带的各家世族的心意，不知即墨小与您的夫郎可否赏脸光顾？”

听到他说夫郎二字，九方彰华明显觉到这个血淋淋的妖鬼朝他投来一古怪的视线。

他很难形容。

但应该是愉悦的绪。

“当然。”

即墨氏横空世，自然少不了这些觥筹错的应酬，琉玉没有退拒，应了来。

但其他的闲话就不必了，与九方彰华告辞后，她立刻扶着墨麟回到了客舍。

客舍，众人早已等候多时。

“……还好，基本上都是外伤，”相里华莲搭着墨麟的脉，眉心并未松开，“不过失血太多了，必须好好修养，而且伤有残余的炁附着，每一伤都需要好好清理，否则不容易愈合。”

琉玉颔首应。

鬼女朝外张望了几，问：“山魈呢？”

“让他带着剩的人先驻龙兑城了。”

墨麟嗓音有些哑，言简意赅地答：

“夜梦多，人去了才能安心，而且山魈他们也有负伤，就近医治更方便。”

琉玉抬眸扫他一：

“那你怎么不就近医治？”

月娘的脑袋不知从哪里挤来，很有力见地：

“当然是担心小，舍不得和小分开太久啦。”

“哪儿都有你，”方伏藏一把将她抓到后面去，“课业完了就去睡觉，怎么天天睡觉都让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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