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市往星城的早班机上，陈越耐心调整李旻的颈枕，指尖在她衣领上方悬停片刻，最终选择收回西装袋。舷窗外积雨云给人压抑，机舱冷气将沉默冻成冰棱。

“喝温？”他拧开保温杯的动作惊动扶手上的珍珠手链。李旻偏避开蒸腾的气，手上没有任何动作。

陈越盯着她看了几秒钟，最早还是叹了气，将杯轻轻搁在座位前的袋里；思绪不自觉飘回两小时之前。

当时李旻正盯着洗碗池边缘涸的咖啡渍，陈越拿着电脑包经过她侧，拖鞋蹭过地板的声响轻得像某示弱——昨夜刚到家时争吵打碎的杯残骸还躺在垃圾桶里，此刻倒映着两人错开的影。

手机忽然在餐桌上震动，接通后向涵英标志的沙腔穿透听筒：“崽啊，你讲气人不？我清早去买菜”

李旻握着咖啡杯的手指节泛白，她听见母亲在电话里描述那个摔在辣椒摊前的娭毑，听见菜市场此起彼伏的碰瓷议论，最后是防盗门被踹得哐当作响的杂音混着向涵英的嗓门：“要钱冇得，要命一条！”

“现在就去机场。”陈越不知何时折返，机票确认短信在手机屏幕亮起蓝光，界面最后停留在母亲侯亮的号码上。

了飞机，李旻在前面走得匆忙，陈越隔着一步距离，时不时安抚她，“我妈已经让公安系统的同事上门了，现在阿姨在派所调解室，肯定安全的。”

等两人匆匆抵达派所门时，就听见里面传来的谩骂声。

“就是你屋里娘老害得我娘住院！”穿夹克的男人将调解书拍得啪啪响，“今天不赔五万块”

向涵英猛地站起来，腕间的银镯磕在铁质桌沿，“我的辣椒罐都被你娘撞翻！要不要算哈叁十年的剁辣椒秘方值几多钱？”她染黑的发掺杂着几缕银白，随着剧烈动作在日光灯晃动。

李旻意识护住母亲，一拍着肩膀替她顺气，后腰却撞上陈越虚掩着的手臂。他温透过衬衫熨过来，手指始终悬在她袖叁寸，像不敢栖停的雨燕。

医院报告就在这时拍在桌上。候亮帮忙请的律师扶了扶镜：“老太太的伤是旧疾，医学证明显示…”

“放！”男人突然抄起保温杯泼来。陈越转将母女二人完全笼在影里，在他肩胛骨绽开大片痕迹。李旻闻到他后颈散开的雪松香混着肤灼的气息，听见他平稳的声线裂开一，“警官，能辛苦给杯凉吗？”

年轻警员疼地翻看监控截图，“向阿姨确实没碰到老人家，是自行车前自己卡…”

“何解偏要赖我？”向涵英突然掀开左腕衣袖，一蜈蚣似的疤痕蜿蜒而上，“八叁年发洪，我在湘江边上背七个细伢，那时候哪个讲过怕被赖？”

调解室蓦然寂静。陈越顾不上此刻西装后襟被泼的凌褶皱，他走上前一步，金属冷光掠过显示屏。

“既然有监控，不如算算索赔额度。”突然切换蹩脚方言的声线让众人愣住，“剁椒罐十七块八五，耽误阿姨买辣椒的损失，加上…”

李旻望着他镜面倒影里飞速计算的形。这人在学术会议上拆分数学模型时的神，此刻正用来解构市井讹诈的荒诞逻辑。

“合计补偿叁百一十二四五元，现金还是转账？”陈越开手机计算，举在那人面前。

“还有神损失费，你们害得我妈几天不敢门。”李旻此时也握着向涵英的手站起来。

穿夹克的男人噎住似的涨红脸，终于彻底失去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。

调解结束时晨光正斜切铁栅窗。保洁员来打扫满地狼藉，陈越蹲在地上帮向涵英捡辣椒。他腕表卡扣不知何时松了，表面横亘着痕。

围观人群里钻个提菜篮的娭毑，“作孽哦，现在哪个敢扶老人？向妹你也是六十岁的人…”

向涵英的菜篮猛地一颤，紫茄到陈越脚边。

“我遇到还会扶。”陈越突然开。他抚了抚沿着衣袖的渍，却抚不平话语里的褶皱，“对的事不需要计算得失概率。”

李旻看着他腕上凝结的珠，突然想起多年前省队选考试后，少年同她争执时，穿着白大褂，暑气蒸腾发梢滴着说“如果作假，就算了省队我也不会开心”。

调解室铁门吱呀合拢，陈越终于敢用余光描摹李旻的侧脸。她角细纹里还凝着方才飞溅的茶，从早晨开始的一直绷着的嘴却终于松懈来。

“疼吗？”她问得突兀。

陈越间发个模糊的音节，像是被砂纸打磨过，走廊的应灯渐次熄灭，昏暗里唯有腕表齿咬合的声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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