积蓄了半日的秋雨，终究是降了来。明明还没到暮晚，天却被乌云笼得昏暗。细雨如针，追着风，扑到窗台，打一片。

偶有意叮面。微寒。

“殿，秋雨冷，别站在窗风了。”灵犀奉茶饮绿轩，关心。

饮绿轩矗立在池塘边，夏天凉，是个绝佳的避暑地，除此以外的时候却十分凄冷，尤其是雨雪的天气。

不知殿为什么会跑到这个地方。

窗前的李羡闻声回神，见灵犀所捧白瓷红汤，摇了摇。

他今天喝的茶够多了，苔上都是涩。

灵犀知趣放茶盏，“殿在想什么？”

李羡重新望回窗外池面的圈圈涟漪，仿佛记忆扩散开来，“在想小时候老师带我读史的事。《史记》有十二本纪、叁十世家、七十二列传，等等，老师带我读的第一篇却是《商君列传》。”

时至今日，李羡也能成诵：“于时太犯法。卫鞅曰：‘法之不行，自上犯之。’将法太。太，君嗣也，不可施刑。劓其傅公虔，黥其师公孙贾。明日，秦人皆趋令。行之十年，秦民大说。不拾遗，山无盗贼，家给人足……乡邑大治。”

说到最后四个字时，李羡的语气明显变得沉重。

灵犀不解，“老先生不是不推崇商君的严刑峻法吗？婢还以为老先生会先教殿《五帝本纪》。”

《五帝本纪》作为开篇第一目，且叁皇五帝一直是人们心中推崇的圣明君主，似乎理所当然是君所学要务。

李羡嘴角弯了弯，“他叫我别知法犯法，否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。他想安安稳稳告老，自己姑且也算个髯公，不想到了被割去鼻、脸上刺字。”

李羡作为太，老师也都是万里挑一。教过他的人很多，但唯一能正儿八经称一句“老师”的，只有曾经的中书令加平章事——皇帝亲封从一品太少师。

太被废后，太少师自然也当其冲，但因为年事已，且一直鞠躬尽瘁、德望重，没有被株连，最后主动请辞归隐，也算留了个面。后由尹昭明继任宰相位。

如此看来，似乎也应了《商君列传》所记。

一旁的灵犀闻言，跟着笑了笑，：“老先生一向风趣幽默。”

李羡没有接话，像是在自言自语：“以前觉得商鞅变法，魄力非凡，现在想想，若无秦孝公，恐怕也难成事。否则可能就是韩昭侯和申不害了。”

申不害变法时，韩国修政教，外应诸侯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？

灵犀不甚懂这些，只默默站在旁边。

幕雨前，李羡轻轻叹一气，混在风声里，完全不可闻，似是随问：“她呢？”

哪个她？

灵犀反应了一瞬，答：“已经走了。失魂落魄的，东西也没拿。”

似乎还哭过。

看来吵得不轻。

殿独自来此，或许也有这个缘由吧。灵犀想。

李羡对他离开垂星书斋后的事一无所知，淡淡问：“什么东西？”

“一幅字，卷首有‘雪霁初晴’字样，”灵犀答，“婢准备等雨停了再叫人还回去，以免沾。”

“不用了，拿来给我吧，”李羡吩咐，“再帮我备车。”

灵犀一怔，“殿要去京兆府吗？”

李羡摇，“京兆府尹是个躲事和泥的手。前脚有人举报，后脚大理寺卿就来了。他知事不简单，怕到时候惹祸上，一边应承大理寺，一边又急急忙忙派人来告知我，就是想着两边都不得罪，届时也好置事外。大理寺卿职级在他之上，虽然名义上是他和大理寺卿一同调查，八成是由着大理寺卿折腾。指望不上的。你去一趟就行了。”

李羡教：“找到京兆府尹，说你奉命前来查询况，要‘府尹’亲自陪你去牢中探视罪犯。若是见到用了大刑，私告诉他，大理寺用刑素来严苛，他作为官，当然应该尽职在旁辅助办案，可人毕竟还在他京兆大狱，且为官，若是什么都依大理寺，有个叁两短，首当其冲的是他京兆府，不是大理寺。”

灵犀了然，趁机：“不如命人传凌风回来，陪婢一起去。他作为男，也要方便些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“那殿呢，”灵犀关心问，“要去哪里？”

“洛园。”李羡回答。

秋天的洛园，不复日的姹紫嫣红，也是英锦簇，异彩纷呈。

屋外金丝经雨，屋笑声颤，偶尔夹杂着几声男人的轻语低，此起彼伏，比藕丝还黏腻。

侍女喜文行到门前，轻轻敲了敲，低声唤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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