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快黑了，路上车少，已经秋，远近的植被都开始萧疏，显得天地四野都冷冷清清。

有十来秒钟，两人都没说话，聂九罗是在消化这个故事，老钱是在酝酿话题。

“聂小，我小时候听这个故事，只顾着害怕了，大了再回顾，觉得这个事吧，逻辑上说不通。”

聂九罗也有这觉：“你说。”

老钱竹筒里倒豆样、将疑虑和盘托：“你说这妖，真耐得住气，跟老二过了一两年才吃他，早嘛去了。”

聂九罗想了想：“可能跟她受伤有关系，她伤了元气，需要补一补吧。”

老钱大摇其：“no,no,no。”

这个故事他打小就听，几十年来，闲时揣过上百遍不止了：“首先，她受伤要补元气，一年前刚受伤的时候为什么不补，养了一年多才补？还非得惦记着要给这家留个后？这也太良心了吧。其次，一日夫妻百日恩，人相久了会有的嘛，一个村的人都搁在那，她随便拣一个补呗，要童男有童男，要童女有童女，何必非得拿自家人手？”

这还真实上了，聂九罗失笑：“故事嘛，很多民间传说都这样，经不起推敲的。”

老钱叹了气：“我姨婆也这么说，我跟她探讨吧，她就发急，越老越急，跟我嚷嚷说，她就是这么听来的，她哪知妖怎么想的！”

本来嘛，人心隔肚，人都不知另一个人是怎么想的，上哪去知妖怎么想呢。

聂九罗问了句：“后来呢？”

***

后来的事就简单了。

老婆醒了之后，小媳妇、老二都不见了，只老槐树一摊冻成了冰的血，提醒着她一切并非幻觉。

嚎哭引来了左近邻里，一人拎上锄柴刀、打着火把循血迹一路去找，找了大沼泽，天寒地冻，狂风怒号直如鬼哭，没人再敢往里去，只得打回府。

而第二天，大雪如被，四野银白，什么痕迹都没了。

大沼泽，又是大沼泽，老大去赶集、取大沼泽，再也没有回来；老二去找大哥，在大沼泽里遇到了小媳妇；而小媳妇从大沼泽来，穿着老大的黑土布，又挟着老二的残尸，消失在大沼泽。

大沼泽，老婆真是怕了大沼泽了。

不独是她，整个村的人都开始谈大沼泽变，这恐惧继续蔓延到四里八乡——秦山脉绵延甚广，你怎么知那东西不会找上自家呢。

各各样的谣传如汤如沸：李庄的李大也在村看到小媳妇了，她力气好大，一只手拖走了一猪；王村的王七上山砍柴，看见一狼被开膛剖肚，而那一截焦炭般的小媳妇，正捧着狼心狼肺大快朵颐，发得更了，都快垂到腰了，走动的时候，像老木桩上披厚重的蛛丝……

一时间人心惶惶，很多人甚至怕得卷起铺盖背井离乡，事惊动了县令，但事涉怪力神，不敢上报——清中期源于江南的“叫魂案”曾引发过席卷大半个中国的妖术恐慌，当权者对此极为震怒，砍过不少当官的脑袋。

县令只得会同师爷，多方设法，寻找能“降妖”的人。

又过了一年，正值隆冬腊月，有个游方的士经过此，多方掐算、几番起卦排盘之后，断言说妖孽的在大沼泽，想要端掉这祸害，必须先治理大沼泽。

……

听到这儿，聂九罗忍俊不禁，噗嗤一声笑了来。

这故事的走向真是跌宕起伏，起初，她以为是乡野异闻，后来是以报恩的行善故事，再后来，风云突变血腥恐怖，而今，画风一转，成了宣扬环境保护。

老钱被她笑得莫名其妙，聂九罗忍住笑，让他继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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